怎麼回事?

 

  當富岡義勇再次睜開眼、恢復了意識後看到的並不是自己心心念念著的人們,將頭往一側看過去,只看見沒有握過刀稚嫩的手掌,而且小的可以。

 

  是自己帶著記憶來到了下一個人生、還是突然想起了不屬於這個自己的記憶?倒不如說自己想起的那個記憶真的是現在這個自己的嗎?自己到底是誰?富岡義勇……不、不對,話說回來這個身體的名字又是什麼?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思緒太過混亂,該冷靜下來,但是怎麼也沒辦法讓混亂的大腦冷靜下來。

 

  對了,使用呼吸--用不出來。仔細想想現在的自己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使用呼吸,不如老實點做個普通的深呼吸。

 

  冷靜下來了。

 

  首先能確定的是自己不再是以前在鬼殺隊拿著刀與鬼戰鬥的富岡義勇,而自己也確實在那時停止了呼吸、至少他記憶的最後是這樣的,本以為睜開眼睛後終於能見到姊姊蔦子與錆兔,可再次睜開眼的現在是怎麼回事?雖然他以前(姑且先這麼說)的人生充滿了後悔,但他沒有這樣期望過,不如說全部結束了的現在他只想與自己珍視的人一起在某個地方安靜地、不受人打擾的在一起,這樣就夠了。就算沒有所謂死後的世界也沒有關係,不管怎麼樣、不應該是現在這種狀況。

 

  開什麼玩笑。就算要重新開始自己的一生,這樣的記憶也不應該存在。開什麼玩笑。在自己終於能放下一切之後,這樣的記憶、後悔卻依然跟著自己。開什麼玩笑。對、開什麼玩笑。

 

  如果說以前的憤怒是對著那些不可理喻的鬼,那麼現在的自己這個憤怒又該對著誰?難道還不夠嗎?是自己沒有把事情做好、所以得必須在自己的下一生繼續彌補嗎?

 

  那麼自己的憤怒對象不就是連見到自己想見的人都不被原諒的自己嗎。

 

  如果這真的是在開玩笑那該有多好。

 

  「啊、媽媽!義勇睜開眼睛了!」

 

  突然自己的身邊傳來了相當有元氣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叫著自己的名字、是自己相當熟悉的名字。

 

  ──蔦子姊姊。

 

  用著這麼溫暖的嗓音叫著自己名字的女孩,讓他一瞬間心裡有著期待,如果自己在這裡,那麼沒有道理只有自己在這裡。但是當自己轉過頭的時候,他就立刻發現了,這是他姊姊,但她並不是『他」的姊姊。

 

  開什麼玩笑。

 

  義勇在恢復意識時總是不斷在心裡重複的這句話,在他累得再次閉上雙眼前,終於又忍不住再重複了一次。

 

 

 

  簡單來說,義勇的第二個人生很和平,充滿了以前沒有還非常方便的機械,也有對自己來說相當熟悉的老東西存在,最重要的是--這世界再也沒有鬼了。以前的他們多麼嚮往著的世界,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再沒有人會因為鬼而家破人亡、也沒有人會因此而扭曲了自己的人生。

 

  然而為什麼自己卻一點也無法為此感到開心呢。

 

  現在的自己有著家人,有著以前的他無法想像的、再普通不過的人生。如果這種現況才是所謂的普通的話。

 

  「義勇,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

 

  在自己還傻站在客廳發呆的時候,已經準備離開的現在的姊姊正催促著自己。雖然她並不是蔦子姊姊,但無論如何她總歸是自己的姊姊,她也確實愛著自己,這件事情他再清楚不過。

 

  義勇告訴自己,總有一天自己必須要接受她、接受這個新的人生,不然這對現在的家人們太不公平了。他知道的,只是還需要點時間,他不會忘記以前的他的那些重要的人,但是他還需要花點時間將現在的他的家人們也納入其中。

 

   「……姊姊。」

 

  他試著這樣對眼前的女孩用不注意聽就會忽略的音量說著。

 

  「嗯?」

 

  聽到自家弟弟用這樣的聲音叫著自己,雖然因為沒有太多時間而讓自己必須在沒有鏡子的地方想辦法紮起自己的稍為過肩的頭髮,但她即使用嘴銜著髮圈也還是回覆了一聲。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甚至連自己的頭髮都已經整理完畢了,還是沒有聽見她期待著的下一句話。

 

  「怎麼了,義勇,啊、是想久違的跟姊姊撒嬌嗎?好乖好乖,沒問題!今天放學後的所有時間就交給弟弟你了!」

 

  她毫不吝嗇自己的笑容,輕輕地揉著他那有些傲氣不願屈服的頭髮,開心地大聲說著。

 

  ──啊、是姊姊啊。

 

  這一刻,義勇又深刻地體會到了,自己是多麼幸運的人這件事。沒有鬼的現在,他能跟這樣的姊姊過自己第二個人生,那麼他又有什麼好不滿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寂寞,但是他想時間總會解決一切。

 

  對不起、蔦子姊姊,對不起、錆兔,再給他一點時間。義勇在心裡做出了第無數次的懺悔,對眼前正開心地玩著自己弟弟的頭髮的姊姊露出了十分不明顯的笑容。

 

  在自己即將迎來自己的12歲生日的前幾天,自家的姊姊不知道為什麼格外興奮。事實上也是這樣的姊姊讓他意識到了生日這一回事。以前他從來沒有在意、也沒有餘力去慶祝這種事情,與其浪費時間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不如去多殺幾隻鬼。他們都很清楚,只要自己殺死一隻鬼,至少可以拯救數十個人。

 

  接著才又意識到,對啊、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鬼了,事實上在以前的人生最後就已經沒有鬼了,然而他卻總是忘記這個事實。

 

  「義勇,今天記得早點回家哦。」

 

  明明義勇從來沒有在外面閒晃過,但他的姊姊還是這樣吩咐著他。雖然不知道她要在自己的生日這天做什麼,但還是很乖巧地點了頭。

 

  對著這麼聽話點頭的弟弟,她很滿意的輕輕把手放在義勇的頭上。

 

  「啊──我的弟弟好可愛。」

 

  她看著沒什麼波動卻又帶了點稚氣(據說只有她能看出來)的表情,加上本來就不差的外表,她忍不住輕聲一句,在說完的下一刻才露出了「糟糕」的表情。

 

  「……?」

 

  不過接著又看見義勇完全沒發現的歪著頭看著自己的模樣,知道他沒有聽見自己剛才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語,放心下來又輕輕拍了拍義勇的腦袋。

 

  ──不過歪著頭的義勇也好可愛啊。

 

  這次她很注意的沒有在將心裡話給暴露出來。

 

  那天義勇回到家,父母很一如往常地並不在,他也不是很在意,很自然地連眼睛都不往旁邊瞄一眼就穿過了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

 

  沒過多久就聽見家門再一次被開啟的聲音,雖然她動作似乎已經有意識地放輕了,但還是沒有瞞過義勇的耳朵。

 

  「歡迎回家。」

 

  所以在她打開門的那瞬間,義勇用著完全不驚訝、非常自然的表情這樣對她說著。

 

  「什麼啊,這次又被發現了。」

 

  她非常不滿地鼓起了自己的雙頰,但在看到義勇對露出這樣表情地自己一臉疑惑的樣子,忍不住又綻放了笑容。拿出了從進房間前就一直藏在身後的東西,一臉得意地放在義勇的面前。

 

  「我最近學會的新技能,快打開來看看!」

 

  義勇看著她一臉期待的樣子,默默地將包裝得很好的盒子接過來,再輕輕地將它打開。眼前看到的是一份明顯就是特別為了這天而做的蛋糕,因為上面大大地寫著自己的名字。

 

  「生日快樂,義勇。」

 

  一邊慶祝著自己的生日,一邊期待著等著他將蛋糕放入自己口中。面對這樣的期待,義勇也很聽話地挖了一口。

 

  「很好吃。……謝謝。」

 

  聽到了回覆,她露出了今天為止最開心的笑容。但隨即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原本充滿笑容的表情黯淡了下來。

 

  因為嘴裡塞著蛋糕而沒辦法開口地義勇,再還沒來得及吞下去說話之前,她就先一步開口了。

 

  「對不起啊,今年的生日還是只有我幫你慶生。」

 

  義勇默默地聽著這一句懺悔,絲毫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會露出這樣悲傷的表情,但是他知道眼前的人正在為此難過,這種表情一點也不適合她。

 

  「足夠了。」

 

  他吞下了嘴裡的那一口,想來想去還是只擠出了這三個字。

 

  而眼前的人很明顯地並沒有被這句話安慰到,只露出了有些苦澀的笑容。義勇看著她,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頭,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蛋糕,跳下床跑去拿了另一個湯匙,走回去挖了一口遞到她地眼前。

 

  「吃嗎?很好吃。」

 

  她看著將湯匙放到自己眼前的義勇,而且一邊還有些緊張不安地盯著自己的樣子,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剛才在難過的事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嗯,當然好吃,畢竟是我做的嘛!」

 

  看到她終於不再失落,義勇鬆了一口氣。太好了,這次的自己並沒有做錯。

 

  接著開始想著姊姊的生日日期,思考該怎麼幫她慶生才好。

 

  終於盼到了姊姊生日那天,做不出這麼精緻蛋糕的義勇最後還是去買了一個並不貴的小蛋糕,雖然遞給她的時候她的笑容燦爛到似乎會像太陽般的發出亮光一樣,可是義勇還是覺得比起那時候的手製蛋糕,自己給的甚至不能稱作是生日禮物。

 

  「對不起,沒有禮物。」

 

  義勇有些失落的低著頭。

 

  這次立場完全調換了過來,只是這次她看著這樣的弟弟只是歪頭想了想,馬上就開口了。

 

  「那麼等等陪我去逛個街吧,正好我有個正在猶豫該不該買,不如就由你幫我決定吧!」

 

  她說完,露出了「就這麼決定了!」的表情把蛋糕吃完,迫不期待的跑回自己的房間,並在離開前告訴義勇做好出門的準備。

 

  雖然義勇很疑惑這樣究竟算不算是生日禮物,但還是聽話的換了件衣服──雖然有時候很想換回更自在的和服,但是因為家裡並沒有,所以這麼多年他還是忍耐住慾望穿著不管多少年都無法習慣的現代衣服──走到了客廳。

 

  沒過多久她就跑到了客廳跟義勇會合,挽著他的手臂一起走出了家門。雖然與其說是一起走,義勇覺得更像是自己被拖著走,只是因為義勇很努力地配合著她的步伐,所以勉強可以算是一起走。

 

  她毫不猶豫地帶著義勇往一個方向走去,看上去很容易就發現她對於這條路十分習慣,所以沒有多繞路、很順利地就走到了一家店內。接著她拿起了兩種不同樣式的髮圈,一種是花朵形狀、一種是比較樸素的橢圓形、只是光澤上似乎下了點功夫。

 

  「看吧,我不知道該選哪個呢,你覺得呢?」

 

  她將這兩個髮圈遞到義勇眼前,等著他做出決定。義勇低頭看了看髮圈,又抬頭看了看她那一臉期待的表情,有些困擾的又低頭盯著髮圈。

 

  不知道過了多久,義勇發現眼前的雙手開始有些顫抖,但馬上又止住了。這是手開始酸了吧,義勇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可靠了,明明是想送生日禮物,可最後卻什麼也沒辦法拿出來,現在連做個決定都不行、甚至讓眼前的壽星感覺到身體不適。

 

  一邊埋怨著自己,一邊用手指了其中一邊。

 

  是比較樸素的那一邊。

 

  「你比較喜歡這一邊嗎?嗯,我也很喜歡!謝謝!」

 

  做出了選擇後,她很開心的拿著義勇選擇的那一個髮圈抓起了自己的頭髮、將髮圈放在旁邊比劃了一下。接著在走離開之前又想了想,除了自己本來拿著的米白色髮圈、又拿了一個海藍色的髮圈。看到她拿了兩個髮圈,義勇心中滿是疑惑,但想想不過就是多買了一個,沒有開口就跟著走到了櫃檯。

 

  離開了那家店,才剛走出來沒多久,她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想當然地義勇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抓起了義勇的手,將剛剛買的海藍色那一邊的髮圈套在了自己的手上。他有些吃驚的抬頭看向正一臉得意盯著義勇的手、彷彿做出了曠世巨作般表情的姊姊。

 

  「這一邊是義勇的,然後這一邊、」

 

  她晃了晃同樣被隨便地套在手上米白色的髮圈。

 

  「是我的!怎麼樣?」

 

  義勇有些困擾的看著她,明明起因是生日禮物,怎麼又送給他東西。

 

  知道了自家弟弟在想些什麼的她,習慣性的將手放在義勇頭上揉了揉。

 

  「很漂亮吧,跟義勇的眼睛一樣呢。……這是姊姊給你的護身符!」

 

  聽到這番話,義勇睜大了雙眼。雖然對於這句話的意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能清楚感受到話裡的溫度。很溫暖、也很溫柔,這樣熟悉又懷念的感覺讓他差點忍不住流出眼淚。勉強止住了差點掉下的淚水,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剛剛收到現在正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髮圈。

 

  「謝謝。」

 

  沒有再表示抗拒,很乾脆地接受了這份心意。而這樣的自己又讓她感到了無比的開心。

 

  義勇覺得既然這樣能讓她這麼開心的話,那這樣也好,明年再繼續努力、下次一定要送出一份合格的生日禮物。

 

  這樣和平的日子,讓義勇沒有任何懷疑地覺得這樣的生活還有明年、後年、一直到自己再次停止呼吸為止。然而他卻忘記了即使是再沒有鬼的現在,人的生命還是依然脆弱,只要一碰觸到要害、很容易就會失去生命。

 

  ──不知道是從哪裡聽說,幸福的消失總是伴隨著血的氣味。

 

  不知道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只知道自己被從旁邊衝撞而過的人大力的撞了一下,自己的腳步就站不住地失去了平衡,往相反方向退了幾步跌在了地上。

 

  看到姊姊慌張地表情,他看著自己跌坐著的地板顏色,馬上知道了這是坐在了大馬路上。就算現在的自己再矮小、對方再怎麼高大,要是自己有好好注意的話是不可能會被撞到大馬路上的,儘管人行道再怎麼窄小都一樣。

 

  自己才正要撐起自己的身體站起來,就聽到耳邊傳來了以前從來沒有聽見過的噪音,在義勇的腦中很冷靜的發現了這是喇叭的聲音。

 

  而下一秒,自己就被甩回了人行道。這時候第一次,義勇為了這場意外露出了緊張的表情,他在那一瞬間就很快的意識到、剛才拉起自己的手腕上有著他剛才才看過的髮圈。

 

  這種事是有可能發生的嗎?

 

  前幾秒還在對著自己微笑的人現在正因為將自己甩回人行道而沒時間保護好自己身體而倒在了路上,突然他聞到了以前的他習慣到甚至都不會有一絲動搖的味道。

 

  平常應該很活躍活動的腦袋硬是停止運作了幾秒,他呆坐在地上,過了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這時身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他看見了一些人拿著他到現在還不熟悉的手機正對著自己,還有些人正交頭接耳著,也有些人看了一眼或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的走了過去。慌張地打著電話的是撞倒人的司機本人。

 

  察覺到了這一點的義勇終於跑到了自己姊姊的身邊,感覺到了姊姊的心臟還在跳動,一臉慌張的不知道自己該為此做些什麼,只是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義、勇。」

 

  聽見了微弱的聲音正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對、不起……」

 

  聽到了這聲道歉,義勇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為什麼要道歉?該道歉的是他才對,但是為什麼眼前的人現在在對自己道歉?

 

  「明年……的、生日……沒有辦、法……一起過、了呢。」

 

  看著用盡現在僅存的所有力氣想將話說出來的姊姊,他很想讓她別在說話了,可他沒辦法讓用盡全力擠出話語的人停下她的努力。他沒辦法阻止,正因為他能聽到生命正逐漸凋零的聲音,那是習慣了死亡的人才能感受到的氣息。

 

  「對不……起。」

 

  雖然眼中透漏著的慌張淺而易見,然而表情的波動卻比他想像中地還要少,但旁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慌張跟絕望。好久都沒有流出來的淚水、正在此刻洶湧而出,等到眼淚滴落在了地上他才發現這件事,可他已經沒有餘力去停下自己的眼淚。

 

  「葵姊姊──」

 

  這是第一次、從義勇口中講出了眼前的人的名字。

 

  她也早就發現了,義勇不知道為什麼對她、對家人那不明顯的隔閡,她也知道在他的努力下,這道牆在肉眼能夠查覺到的逐漸消失。而現在、確實的消失了。

 

  「什麼嘛……這不是、有準備嗎,生日禮物。」

 

  葵在閉上雙眼前的最後,是非常滿足、不帶任何遺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