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我少了一隻眼


  在今天例行公事的打掃結束後,女孩開始整理起放各種茶罐的櫃子,以備不時之需。雖然說是這麼說,大多數的時間這裡都只有她一個。
 
  女孩的名字叫小茶,在很久以前被這裡真正的主人帶回來之後過了一段時間,為了方便稱呼而取了這個名字。小茶對於這個名字很滿意,畢
竟這是她最喜歡的人幫她取的名字。
 
  即使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人打開那扇門,但小茶還是隨時保持著有人會上門的狀態,一方面是職業操守,但更多部分是自己實在很無聊。這
個家裡除了一些難度不一、類型範圍廣泛的書籍以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娛樂,對於一個人的生活確實很枯燥乏味。
 
  但小茶覺得這種生活雖然無聊,但這樣就很好了。這也跟她過去曾待過的地方的生活有點關係。
 
  叮鈴。
 
  在小茶還在機械式地做著重複性很高的工作時,久久才打開一次的門總算是開了,門口掛著的風鈴也好似雀躍的發出了十分清脆的聲音。
 
  小茶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瀏海有些長的過頭、從站姿看上去就有些畏縮的少年正不知所措的握著門把不敢上前。這種人其實並不少見,所以
小茶很自然地放下手上的工作,放輕自己的手腳、隔著不會冒犯到對方的距離站定,用很微弱卻明顯的笑容開口。
 
  「歡迎。」她手上拿著泡茶用的茶具,微微讓開了一步,好讓少年剛好能看見身後的桌椅。
 
  少年當然也看見了後方的桌椅,同時也看見了小茶手上故意沒有放下的茶具。「……茶?」
 
  「這裡是喝茶的地方,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喝一杯再走?」小茶歪著頭,笑容絲毫不減。看到少年躊躇著、並下意識用手抓了下背包的樣子,
小茶眨了眨眼,「對我們來說,錢是不需要的東西。如果你確實有想待在這裡的念頭,用故事來交換一杯茶,怎麼樣?」
 
  「故事?」對於這種莫名其妙的交易方式,少年當然一時間無法意識到對方到底說了什麼。
 
  「是的。天馬行空的故事、貼近現實的故事、擁有獨特世界觀的故事、寓言故事、世界中曾存在過而讓你永生難忘偉人的故事、朋友的故事
或是你自身的故事,想說什麼都可以。」為了讓少年能夠想到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故事交換那杯茶,小茶很努力地想了想各種類型的故事任他挑選。
 
  儘管如此,少年還是彷彿聽不懂小茶的話,只是口中呢喃著「故事……」兩個字。過了好一段時間,少年怯懦的往前站了一步,輕聲地把門
給關上。
 
  「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也可以嗎?」
 
  也不曉得少年在那段時間中到底思考了什麼,但最後他決定聽少女的話,喝一杯茶再走。
 
  「當然!」聽見少年的答覆,小茶愉快地加深了自己的笑容。帶著少年往桌椅走去,並在少年坐上桌椅時,主動提起:「這裡實在是很少人
會來,有人陪我聊天總是好事。……想要什麼茶?什麼都有哦。」
 
  「啊、不要太苦的就可以。……很少人?妳是一個人嗎?」少年聽到之後有些難以置信,忍不住開口問。
 
  小茶當然知道為什麼少年會這麼驚訝,事實上這麼驚訝的他也不是第一個。
 
  「唔──我是代理店長啦,但店長出了遠門,在還沒有回來之前我確實是一個人。」簡單回答完問題後,小茶又笑了起來,「你還記得你是怎
麼來到這裡的嗎?」一邊繼續開啟話題,聽到答覆的小茶也開始了泡茶的動作。
 
  這個問題讓少年沉默了好一陣子。本來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應該能馬上給出答案的,可聽到小茶這麼一問,少年竟沒辦法仔細回想出自己打
開這扇門的過程。
 
  少年的反應當然在小茶的預想之內,不如說要是少年能給出答案小茶才更驚訝。
 
  「這個茶屋呢,是會挑客人的。」
 
  「挑客人……?」因為聽到了自己並無法理解的話語,少年再次像復讀機一般重複著小茶的話。
 
  「對啊。你想想,要是有人打開了這扇門,想喝茶卻沒有故事可講,那該有多尷尬。這個茶屋呢,會挑擁有與茶等價故事的客人。」小茶將
泡好的茶放在少年面前,接著自己也為自己泡了一杯一模一樣的茶,就這樣坐在對面。
 
  雖然少年還是不太明白小茶的意思,但他沒有多說,只是拿起桌上還熱騰騰的茶吹了幾下,小啜一口。
 
  「……好喝。那個、這是什麼茶?」喝了一口之後,少年有些驚豔的張大了雙眼,抬起頭問著對面也在喝著茶的女孩。
 
  「嗯──不知道。」
 
  「咦?」少年覺得自己自從進了這間茶屋之後,自己的理解能力瞬間就像清零了一樣。
 
  「我泡過、也喝過這裡所有的茶,所以我記得這裡所有茶的味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上面也沒有寫。」小茶很大方的承認了自己對
茶並沒有任何研究的事實。她喜歡喝茶,但是她沒有問過茶的名字,也沒特別去了解過。
 
  「如果當初我不是講味道,而是直接指定名字呢?」少年有些不解地反問,畢竟他記得女孩當初是問過他要喝什麼茶的。
 
  小茶又眨著眼看著少年,有些愉快而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道:「就問是什麼味道啊。……而且這裡也未必有你們口中說的茶種。」
 
  「……是嗎。」雖然少年從頭到尾都沒有理解過女孩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他想繼續說下去也是挺無禮的,就沒有多問了。「啊,故事。」
 
  「嗯?沒有問題想問了嗎?」小茶彷彿完全不記得那「一個故事一杯茶」的交易,只是疑惑少年停下了剛才的問答。
 
  聽到這個問題,少年終於笑了出來。
 
  「嗯,沒有了。」
 
  「好吧,如果茶喝完了可以跟我說,我會再倒的。」小茶點著頭,並且在少年開始講故事之前提醒他。
 
  「咦?不是一杯茶嗎?」才剛說了沒有問題想問的少年,在聽到這句提醒後又開口問了一句。
 
  好險小茶也沒有拿這一點揶揄他,只是理所當然的開口。
 
  「一杯茶啊,又沒有換茶杯。而且說故事是會口乾舌燥的。」
 
  少年又笑了出來。這根本就是歪理,但他也沒有對此反駁,畢竟說故事會口乾舌燥這點是事實,他也不想說到一半因為口乾而痛苦。
 
  「我之前也說了,並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哦。」在開始之前,少年又再一次提醒女孩。
 
  對少年來說,他準備說的這個故事對小茶這種年紀的孩子而言可能太過無趣。可是小茶很堅定的搖了搖頭。
 
  「對我來說,任何故事都是有價值的。而且這可是茶屋親自挑選出來的,絕對不會錯。」
 
  「……好吧。」從剛才少年就有聽見女孩說的「茶屋挑選客人」,可是因為他無法理解所以沒有特別的反應。既然女孩都這麼說了,那少年
也不會有任何意見,於是接下去開口,「嗯……我要說的是關於我眼睛的故事。……我的一隻眼睛是看不見的。」
 
章一 我少了一隻眼
 
  我的一隻眼睛並不是天生就看不見,也許正因為如此,對於很多立場不同的聲音感受特別深刻。這大概是一切的大前提吧。
 
  最初的我跟大部分的人沒什麼不一樣,在不懂事的時候做過很多錯事、也無法意識到自己這樣能有什麼問題。在跟周圍的人為伍的時候,時
常會害怕自己脫離隊伍,自然地就不會想去做與他人脫軌的事情。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大家都是這麼做的,怎麼可能有錯?如果這麼多人都同時
做錯了、如果懂得做正確的事的人才是少數,那這世界也太可怕了吧,大多數人根本不可能有勇氣這麼想。
 
  所以那時候的我跟著大部分的人一起排擠異己,即使自己不去做些什麼、也不敢背叛其他人去安慰或接觸他,就算知道他很難受、但我還是
會說服自己這是大眾意識,忍忍就結束了。
 
  是的,這是大眾意識,我想到了現在大概也沒有任何改變。我現在懂了,人會去害怕與自己不同的人、會去排斥自己所不了解的人事物,下
意識地會感受到威脅。因為感受到威脅,所以必須先一步把對方的地位給剝奪了,至少要把他踩在腳下,自己才能有安全感。這就是為什麼人會
把任何東西分類成正常與不正常、奇怪與不奇怪的原因。嗯……也許吧。
 
  那件事到現在我都還歷歷在目,曾經有一個在我們班上被欺負的同學……嗯?妳沒有上過學嗎?總之就是把所有差不多年紀的人聚集在一起,
一起傳授知識的地方。對,其中一個與我們一起上課的人因為運氣不好被當作大家的目標。
 
  會說他運氣不好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在當時突然轉學到我們班上的人,對當時的大家來說他大概就像是突然入侵我們生活圈的外人吧。我只
有在他剛轉學過來的最初幾天有跟他接觸過,他是個很隨和、而且說話很幽默的人,如果是在別的地方跟他相遇,也許我們到現在都還會是好朋
友吧。
 
  但最後他轉學了,我也慶幸他終於轉學了。他過得很不愉快,沒有人對於「欺負」有多明確的概念,就連老師都是,所以沒有人能幫助他,
我能感覺到他在學校過得好像是身處在地獄一般痛苦。很可笑,因為我明明也是造成他痛苦的人之一,但老實說即使回到了過去,我也不曉得我
當初有沒有那個勇氣能踏出那一步成為他的同伴。
 
  在他轉學之前,他有來找過我。也許是因為我是當時唯一一個沒動手、還在最初跟他說過幾句話的人。
 
  「我不討厭你。」他的雙眼沒有看我,雖然他這麼說,但我覺得他大概是因為不想讓我進入他的視線才不把雙眼對著我。我沒有辦法說半句
話,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只能聽他接著說:「但我不會原諒你,你們所有人。有時候我真恨不得自己能夠放把火把你們通通都殺了,全部
。」
 
  當他在說這句聽上去就相當不妙的話的時候,他的語氣並沒有憤怒、沒有激動、甚至沒有任何波動,彷彿是在講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一般,
當然,這才是最可怕的。他並不是在說氣話、也不是在傾訴自己的委屈,他只是在告訴我他曾經這麼想過,不、是直到現在在我面前,他還是這
麼想的。
 
  自從那之後,我開始思考這樣的隨波逐流真的是正確的嗎?我直到現在都還在後悔當初自己並沒有按照自己的本心伸出手,這樣讓自己後悔
一輩子真的是對的嗎?所以我很自然地脫離了當初的交友圈,讓自己能夠不因為任何人的立場而被迫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說直接點,就是讓自己變成一個人,不是靠別人的排擠,而是自己孤立了自己。也許其他人聽見了會覺得我很笨,明明也許還有其他辦法可
以做得更好,但我也確實很笨,因為我也只會這麼做了。
 
  而那時候我的雙眼都還看得很清楚。
 
  大概距離那之後過了差不多兩年吧,我的單眼視力突然慢慢下降,最開始我跟其他人都以為我這是單眼用力過度,也許有斜視之類的,所以
沒有太在意,但即使在之後一直有在注意自己的用眼狀況,我的單眼視力還是在逐年下降。
 
  某一年,我發現我那隻眼模糊到幾乎抓不到距離,嗯……過程就算了吧,總之到了某一天,我的那隻眼睛終於看不見了。
 
  當一個本來習慣用著雙眼的人來說,突然只剩下一隻眼睛其實是有點不方便的。因為我其中一隻眼睛是正常的,所以當確定其中一隻眼睛再
也看不見了之後,我就把眼鏡給摘下來了。眼鏡真的是一個很方便又很不方便的東西,妳知道嗎?
 
  總之對我來說,這件事算是對我的世界造成極大影響的其中一個分水嶺。當然,之前那個同學的事情也是其中之一。
 
  最開始一切都還很正常,呃、我說的正常是與以往沒什麼不一樣,除了眼睛以外。好吧,妳能明白就好。……當時我的父母也沒有對此有特
別的反應,唯一一個跟平常不同的大概就是我的父母那天晚上都各給了我一個擁抱,天知道我們已經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擁抱了。
 
  那時的我還不能明白為什麼我的父母什麼話也不說,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要給我擁抱。直到我與身邊的人都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跟他們是不
同的人為止。
 
  突然從正常人被歸類為不正常人真的很辛苦,在此之前我還是他們口中的多數人,結果一夜之間,我就成為了少數人之一。有些老師會讓他
們禮讓我,儘管我可能不需要,而這也會導致他們用不同的眼光看待我。
 
  憑什麼?明明在同一間教室卻可以被特殊對待什麼的,怎麼不覺得羞愧?妳知道嗎,即使這些話他們從不敢在我面前說出口,但只要是曾經
開口向人抱怨過,總有一天會傳到本人耳中的。謠言輿論很可怕吧。
 
  而即使老師沒有對你特殊對待,在身邊的人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比如我少了一隻眼睛,偶爾還是會聽見一些「他跟我們不一樣」、「怪胎」
之類的聲音。也許他們沒有惡意、也許有,可是這些聲音都是我曾經以為我不會聽見的,這已經足夠我受傷好一段時間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的父母比起其他人更在乎我。最初我也以為這是應該的,但是我也曾經遇到過因為自己與他人不同而差點被趕出家門的
人,直到成年後他也確實被趕出去了。我想他也沒有再回家了吧。
 
  我曾經跟那個被父母趕出家門的人簡單聊過天,我還很失禮的問過他恨不恨自己的父母。
 
  「恨過,但後來也放下了。他們只是跟我一樣害怕自己成為不一樣的人,他們恨我、就如同當時的我恨他們一樣。」他這麼回答我。
 
  我永遠無法忘記他當時的笑容,可我也無法很好的形容那個笑容是什麼樣的感情,它太複雜、也太苦澀。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要為此做點什麼。
 
  這世界、這個社會到底重複了多少次這樣的事情,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受過傷,有多少家庭因此而破碎。他跟我說了,在他把一切放下之後,
他想回家、想要再一次得到一個擁抱。那也是我第一次終於了解到為什麼那天晚上,我的父母都各自給了我一個擁抱的真正含意。
 
  ……啊,不好意思,可以再給我一杯茶嗎?……謝謝。
 
  從那之後我做了很多,我在大家面前做一個很好的人,符合大家的期望。我也不再害怕自己與他人是否不一樣,大膽承認了自己就是不一樣,
才有辦法告訴大家「我跟你們不一樣,可是我除此之外跟你們沒有什麼不同」。
 
  當然,做出這種努力的先驅並不是我,一直以來都有人想要打破這個迷思。人因為不懂而害怕,那你能做的只能讓他們了解他們本來不懂的,
了解了、才能知道這沒有什麼好怕的。
 
  確實,只是比別人少了幾隻眼睛並沒有什麼好怕的,但是同時、我們在他們眼裡就是有缺陷的人類,需要小心翼翼對待的人類。如果自己做
了什麼受到批判怎麼辦?我怎麼知道要在什麼地方禮讓他們?我怎麼知道我該為他們做些什麼?可是他們憑什麼?這種矛盾就會導致很多問題發
生,對我來說,這就是一種恐懼。
 
  我們做的努力確實有所成效,但在我們做出行動的同時,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遭遇了什麼。
 
  我的父母很支持我,他們也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因為一點的不一樣而被用不同眼光看待。正因為支持,所以他們也做出了行動,同時、他們
也遭受到了非議卻從來沒有讓我知道。
 
  這讓我一度很厭惡這個世界。他們怎麼能這麼說?他們怎麼能這樣對待我的父母?我的父母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讓你們能這樣對他們?同時我
也開始懷疑起了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多餘的事情,是不是自己什麼也不做現在的我們會過得更好。我甚至覺得自己才是不應該存在
於這個世界上的人,我的存在只會帶給別人痛苦,要是沒有我、要是從最開始就沒有我,我的父母一定能過得更好。
 
  我從來不認為我做出行動是錯誤的,即使有再多痛苦、我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可是不可否認,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你做的事情是否正確而給
予你肯定,更不會因為你做了多少努力而給你相對應的成果。而我們現在想要對抗的,就是這樣不合理的世界,我以為我已經夠清楚了,事實上
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我根本沒辦法負荷這麼多的惡意,我太小看這個世界的惡意、又太高看我自己的壓力承受能力。即使我再怎麼不想承認我也得認了,我不是
個能做大事的人,我沒有這種氣量。
 
  就在我正灰心準備要放棄的時候,是我的父母又給了我一個擁抱讓我重新堅持自己的理想。在身邊的人都還因為支持著自己、即使痛苦著都
願意支持自己讓自己走下去了,那我還有什麼放棄的理由?既然兩條路都是痛苦,那我選擇繼續因為理想而痛苦,這是我的選擇。
 
  我很感謝我的父母願意給我擁抱,否則我現在就沒辦法在這裡喝茶跟妳聊天了吧。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是很累、真的累。每個人都知道每件事都會有例外出現,但同時大家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前,就已經先幫你做好了分類。
當你一旦被分類在不好的那一邊,那個團體做的任何壞事都會被不斷放大,並且投射到所有被歸類在那個分類裡的人身上。
 
  在我做出行動的期間,我遇到過很多次。當我們終於讓周圍的人對此多些了解時,只要其中一個人在公車上對坐在座位上的人怒吼,例如
「沒發現我看不見嗎?還不讓座,有沒有禮貌!」之類的,只要一句話,就能把我們所有的努力打回原點。
 
  畢竟他們並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的為人,所以他們會用這樣容易辨別的分類去看待你這個人,這就是他們對你的認識。對你有了最初步的
認識,才不會因為不了解而感到害怕。他們看待你的時候並不是先看你這個人,而是「眼睛不好的那群人」。
 
  雖說我自己已經先幫他們找好了理由跟藉口,這也僅僅只是我的看法,可是我還是對這樣的現實不可避免地感到生氣。既然你們都知道我們
同身為人,為什麼不把我們當成人來對待?明明大家都知道事情必有例外,為什麼不好好正視我們?
 
  可同時你也得承認,這並不是他們的義務。他們沒有這種困擾,現在沒有、以後也不一定有,他們不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是你想要扭轉他
們的想法,你要為此做加倍的努力也是正常的。
 
  但是這種不平等是會累的,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該不該努力下去,也不曉得自己做的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這種感受不到成果的努力真
的有讓你痛苦萬分也要堅持下去的價值嗎?我不是什麼夢想家,也不是什麼樂觀的人,所以我真的感到很疲憊。
 
  有時候這樣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就能發現一個人真的能在生活中學會很多東西。例如現在,我又學到了你走的路前方未必會有光明一樣,
有些人會選擇摸著黑瞎走一通,但像我這種容易不安的人還真的不適合這種方式。
 
  妳說,我到底該不該繼續走下去?
 
  
 
  小茶除了問了一些自己不懂的單字以外,其餘的時間都相當認真且安靜的聽著少年講著自己的故事。對少年的故事,自己當然也有屬於自己
的觀點,但顯然、這個問題不屬於她可以回答分享的範疇。
 
  「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故事只是片面的了解,這樣的我就算回答了,你也不會服氣的吧?」小茶認真的看著少年的雙眼這麼回答。
 
  對此少年只是苦笑。
 
  「說的也是,我在問些什麼呢。」少年在這時喝下了自己第二杯茶的最後一口,同時婉拒了小茶的第三杯茶,「謝謝,我講完之後才發現自
己似乎從來沒有向別人分享過這些。這種有人聽你說話的感覺挺好的。」
 
  雖然被婉拒了第三杯茶,這也代表著對方即將離開,但小茶還是揚起笑容。
 
  「如果你做了這件事之後並沒有為此感到後悔,那我認為這件事就是有其意義的了。就像你在這裡陪我喝茶、分享故事,讓你感到一瞬間的
輕鬆愉快,這就是這間茶屋與你相遇的意義了。」
 
  少年的手指撫著茶杯的邊緣,彷彿想通了什麼一般。
 
  「嗯,也可以這麼想的呢。」最後,少年笑著放開了茶杯。
 
  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這是彼此的默契。小茶送少年到門口,笑著與他揮手道別。在少年準備要打開門離開前,他又轉頭問了小茶一個問題。
 
  「我以後還有機會來到這裡嗎?」
 
  「這間茶屋挑選的是擁有精彩故事的人,當你擁有了與這次同等精彩的故事,自然還有機會回到這裡囉。」小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做
出了與最初差不多的解釋。
 
  這次的少年沒有再一知半解的點頭,而是露出了放棄似的笑容。
 
  「看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見面了呢。雖然我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是謝謝妳,我不會忘記這杯茶的。」
 
  最後,門打開了。風鈴再一次的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接著門又關上了。
 
  在茶屋再次安靜之後,小茶站在門口發呆了好一會,才小聲的低喃道。
 
  「唔……收拾……」
 

  小茶又再次回到了平時整理收拾茶屋的日常,直到下次那扇門再次被打開。

 

 

18.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