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失明


  勇利什麼也看不見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的近視終於加深到眼前一片黑的程度,而是精神上的、失明了。

  他把一生送給了滑冰,把自己的人生獻給了維克托,留給自己的只有他做的選擇。他選擇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了不屬於他的東西,並且付諸行動,他就有了為此承擔一輩子的決心,勇利以為他可以、以為他的心夠堅強,但這都只是以為。

  以為之所以會是以為,正是因為事實上並做不到,儘管腦內已經演練了無數次的排演,正式上場時卻總是怯場而無法很好發揮。有些戲NG了可以重新來過,但是名為人生的劇場有很多時候出了錯就無法挽回了。當然,也有些劇本並不是你腦海中排演過就能完美演繹出來的。

  身為運動員最大的本錢就是自己的身體,如果一個不注意毀損了自身的哪個部分,都有可能葬送自己的運動生涯,這是每個人都清楚的事情。但是再怎麼清楚都還是有忽略的時候,可能因為當時的心理狀態、也可能是太過習以為常,但也有可能原因並不在自己,只是一場飛來橫禍就斷送了一個選手的未來。

  勇利現在在家裡幫著家中的生意,這些在勇利沒離開家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有幫忙做,馬上就重新熟悉了起來。他再也沒去冰上城堡那裡溜冰了,一方面是他想專心的幫忙家裡陪伴家人,一方面是他開始害怕起當他站在冰上的那一刻他會發現他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那樣高密度的劇烈動作。

  如果沒有那場車禍。

  是的,如果。大家都知道人生並不像遊戲、沒有SL大法,而「如果」這兩字不僅沒有幫助,還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深淵無法自拔,就算要逃避、用這倆字顯然也不是個好選擇。

  即使到了現在,勇利偶爾做夢還是會夢見當時的畫面,一景一物都難以忘懷。夢見自己在買生活用品的時候一個酒後駕駛不留神的往勇利身上衝撞過來,雖然憑著自己的反射神經已經躲掉了大部分了傷害,但仍然還是受了傷。比如身上的擦傷、比如碰撞到地板而有些骨折的手,又比如那雙對他無比重要的雙腿。

  最初夢回當初的時候,每每驚醒勇利都忍不住看著自己的雙腿崩潰大哭了起來,即使他總是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但每個人看見勇利精神不濟、雙眼紅腫的樣子都清楚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只是有默契的心照不宣。勇利也沒有心力去仔細觀察自己的這種差勁的精神狀態到底有沒有暴露,光是讓自己保持著正常的活動不再去想著他曾經的滑冰生活就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氣力。

  過了一段時間,現在的勇利即便還是會做這樣的夢而醒來、卻也已經不會驚醒後忍著號泣直到天明。這是一個極大的進步,雖然沒有將這些事真正放下,但勇利的精神越來越好了。

  本來勇利也可以這樣得過且過的度過自己的後半生,他也的確是這麼打算的,可他沒有想過維克托會為了他再次離開俄羅斯來到日本、就會了見他一面。

  說實話,勇利見到維克托的下一秒是想逃跑的,而他的身體也的確行動了,但卻馬上被維克托伸長手拽著衣領抓回到他的面前,而後改用很好固定的方式扣住勇利、讓他再無機會逃跑。

  在勇利回到日本前,其實有隱晦地向維克托提過,而且即使再隱晦他也相信維克托一定知道他當時說的是什麼。但是維克托並沒有任何回應,可勇利還是在差不多養完傷的某一天整理完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在維克托還待在冰場的時候離開了俄羅斯。維克托也這麼長的時間沒有同勇利聯繫,讓他以為維克托也在沉默中認了,但維克托現在卻在勇利的面前,推翻了勇利之前所有的想法、一臉不愉快地站在勇利的面前。

  「維、維克托。」勇利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掌不敢抬頭,他害怕他會在維克托臉上讀到失望。被人看不起勇利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並學會無視以對了,但前提是這個人不能是維克托。

  「勇利,為什麼不看我?」雖然勇利看不見,但聽聲音就能知道維克托此時的不悅。

  勇利縮了縮肩膀,微微地做出了掙扎,可這種微弱的拒絕根本無法擺脫維克托此時的禁錮。

  如果這時候家裡有誰經過就好了。勇利只能抱著這點希望,但這不可能,維克托能找到這裡、站到他眼前,在勝生家的所有人不可能會不知道。自己的狀態真的有這麼差嗎?他還以為他已經正常到足以不讓人擔任何心的程度,可結果還是糟到讓人認為自己需要維克托嗎?

  「勇利,如果你沒有心虛,為什麼不看著我。」這樣嚴肅的維克托雖然很少見,但勇利還不至於不習慣。

  他只能承認,他這般閃躲確實是因為心虛。但他不認為他做的是不對的,於他而言他只能這麼做才能受到最小的傷害,雖然這當然也只是自我認定而沒做過任何詢問,可勇利卻也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一點也不行。可此時維克托已經站在這裡,不說點什麼顯然這坎就過不去。

  「維克托,我、我們進去說好嗎?」在這誰都可能經過的走廊,顯而易見地不是談話的好處所。

  維克托沒有言語、只是點了點頭,就跟著勇利走進了房間。勇利得房間還是與之前看見的一模一樣,只有牆上貼過什麼的痕跡已經隨著時間而變淡消失。

  「維克托。」勇利在維克托有任何動作之前首先開了口,這讓維克托有些吃驚,但還是斂了斂神色認真的聽著,「我、我很抱歉私自離開了俄羅斯,但是我不會回去的。」勇利閉上了雙眼,花了幾秒的時間讓自己有了說出下一句話的勇氣,再次睜開眼抬起頭、這次勇利盯著維克托的雙眼回答:「這次我們真的得結束了,維克托。我不能滑冰了,再也不。」

  勇利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對維克托說出這種話的時候維克托那劇烈的反應,如果可以、他永遠也不想結束,想要與維克托滑一輩子、然後再滑下一輩子,但是不行、勇利做不到,他連這一輩子的份都還沒滑完就被外來的力量擅自的結束了。這一次跟那次不一樣,即使不想結束都得結束了。

  顯然維克托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有落淚,只是看著勇利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但是勇利,現在的你快樂嗎?」逼迫自己不再去碰、去想滑冰,這樣快樂嗎?滿足於此了嗎?至少維克托在勇利說剛才那段話的時候,在他眼中只看見了雖然不甘卻逼著自己終結的痛苦神色。

  你快樂嗎?這個問題十分簡單,卻也複雜地勇利無法開口做出回應,他下意識地想要逃離這樣令人窒息的緊繃環境,後退了兩三步。維克托看著勇利往後退幾步,自己就也跟著走上前幾步,他並不想這樣步步緊逼,但偶爾如果不這麼做、眼前的人就會向後逃跑躲進自己的舒適圈,拒絕所有人的探視。

  這樣一人後退一人向前,很快就將勇利逼至床沿。勇利一個沒注意就被自己的床給扮了一下,整個身體往後倒在了床上,突然的失重感讓勇利暈眩著眼前無法聚焦,再次看清楚時自己已經被壓在床上無法動彈。

  「勇利,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勇利沒有回答,他雖然身體無法動,但是其他地方還可以。他知道自己一定推不開此時壓著他的維克托,但他還可以晃動自己的腦袋以示拒絕。

  看著這樣的勇利,維克托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從來沒有真正學會該怎麼讓勇利振作,也從不曉得勇利的心到底有多脆弱,但他總會想盡辦法讓勇利往前一步,只有一小步也好、總比龜縮於原處還來的更好。現在的勇利在想些什麼,他不清楚,可他不會因此而停下自己的腳步、放棄自己想要做的事,也不會停止思考、去理解,這是他唯一能保證自己可以做到的。
  
  而勇利卻認為沒有了滑冰的勝生勇利不再完整,他還能做些什麼?接下來的人生是什麼?勇利看不見了,好似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摸著牆摸索前進,也不曉得自己走到了何處。彷彿只要雙足還在往前走,他的人就能是完整的,殊不知旁人看著替他心疼又煎熬。

  「勇利,不要放棄你自己。」維克托的雙手壓著勇利的肩膀,清楚能看見憂傷的雙眼只是凝視著他,哀求著拜託他。

  讓那個冰上的帝王墮入凡間、還讓他露出這般神態,勝生勇利,你上輩子到底是什麼樣偉大的人物、你何德何能。勇利看著這樣的維克托,很想乾脆的就點頭答應,然後兩人還是像之前那樣生活。

  但是維克托,用滑冰聯繫起來的羈絆,沒了媒介齒輪還能咬合嗎?勇利停下了不自覺想點下頭的動作,心裡泛起了酸澀。不管怎麼樣,他已經沒有辦法像之前那般滑出讓維克托驚豔的表演,這種毫無驚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之間真的不會有任何變化嗎?

  不如就在關係產生變異前結束吧。勇利很差勁的這麼打算著,失去了一半人生的現在,他再也無法承受另一半的消逝。

  維克托不知道此時勇利究竟在想些什麼,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維克托不懂勇利,但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足以讓維克托清楚勇利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總會胡思亂想,例如當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又或是像現在這般身心疲憊卻又遠遠尚未達到極限的時候。

  為什麼勇利總是要自做主張、擅自認定他人的想法,現在問這些也於事無補,此刻的維克托只想讓勇利再沒有餘力去做無謂的思考。

  他將手探向了勇利的衣服下擺,在自家總是穿得很寬鬆的勇利讓維克托得手前進地完全沒有任何阻礙。

  「維、維克托!停……」感覺到在自己腹上的溫度,勇利身體無法閃躲,只能用雙手盡力阻擋維克托接下去的動作,想喝止維克托現在的行為。

  「勇利,你離開了很久。」而且還是自顧自地離開他的身邊。維克托如今還是對此有無數的怨言想傾訴,但顯然現在並不是時候。這樣很奇怪,維克托想,偶爾勇利的行動會讓他覺得他們其實就只是普通的教練與學生的關係,但是他們明明就關係匪淺,甚至是已經確定關係的戀人。

  勇利聞言身體僵硬了一下,這件事是他做的不妥當,雖然他道過歉了,但他也知道這不是道個歉就能輕易一筆勾銷的帳。

  而勇利在這段時間從來沒有渴求過維克托嗎?答案是否定的。勇利在最低潮的時候無數次不自覺地渴望著維克托,明明是自己決定離開的,卻又同時對維克托有所欲求,每每這個時候勇利雖然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但同時也會感到加倍痛苦難熬。所以當勇利自知理虧的現在,手無意識地鬆開了,他得承認,他此時確實也在期待維克托更多的觸碰,直到填滿他內心的空洞為止。

  得到了勇利無聲的允許,維克托低下頭咬住勇利的下唇,勇利也習慣性的將雙唇微啟,主動加深了這個親吻,還隱隱有種迫不及待的意味。

  他們對彼此有多熟悉、身體又是多契合。在維克托急躁卻又不失溫柔的動作下,勇利毫不猶豫張開雙臂、接受的同時也環抱住維克托進行更多的索求。勇利需要維克托帶給他的慰藉,而維克托在慾望之下還是想著如何讓勇利在這場淋漓盡致的性事中能夠放下心中哪怕只有一點的重量。

  更多,再更多。被起了個開頭的勇利再也按耐不住長時間的寂寞,比起之前好幾次都還要來得積極的迎合,迫切渴求著維克托得進入。至少現在,勇利想要有自己是屬於維克托的實感,儘管曇花一現、也能成為此刻勇利的救贖。

  即使沒有任何言語,維克托也好似與勇利心靈相通般地回應著勇利內心的渴望,沒有人比他們更適合彼此,彷彿他們生來就理當在一塊、從來沒有分離。

  當維克托將自己的柱身完全沒入勇利體內的那一刻,兩人心中都同時得到了好久未體會到的滿足感。就該是如此,他們本就應該在一起,好像直到此刻他們才終於又拾獲了彼此都差點失去的心。

  「維克托……維克托!」勇利在意亂情迷之中不斷呼喚著維克托的名字,不只是因為維克托撞擊而帶來的快感,更多是在失去與獲取之間的患得患失。在沒有足夠清醒思緒的現在,只是不安地確認著對方的存在。

  「我在……勇利,我在。……感受我,現在就只專心感受我的存在。」維克托只想告訴勇利,什麼都不用擔心,他從來沒有失去過自己,從來沒有。

  勇利用心觸碰著維克托,無論是在自己體內那燙人的熱度,還是伸手即可觸及的溫度。勇利在感覺到的那瞬間只覺得想哭,而他也確實感受到自己眼眶一熱,好像有什麼從眼角滑落。

  維克托俯下身親吻勇利的眼角,沒有說話。

  --感受我,再更多,直到烙印於靈魂為止。

  。

  兩人都只是靜靜得躺在床上。雖然勇利的床對兩個成年男人來說實在是小得可憐,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勇利閉著眼睛,感受著手上一直都沒有消散的溫度,直到現在也一直溫暖的包覆著他的手。

  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勇利,你曾經讓我相信你。」維克托先開口打破了沉靜,握著勇利的手沒有放開,接著說:「就像我學會相信你那樣,學著相信我,如何?」

  --我不會把這隻手放開。

  維克托是這麼說的,勇利看著那樣清澈堅定的藍,像是被魅惑似的點了頭。再次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著著冰刀鞋與維克托站在冰之城堡的冰面上,只有緊握著的那隻手沒有被放開。

  為什麼維克托總是知道他需要些什麼?勇利盯著腳下的冰面有些恍神。

  有兩種聲音在影響著自己。勝生勇利,跨出你的第一步,這對你來說應該是簡單的動作,你在之前一半以上的歲月中把這些當做人生的一部分,沒有道理現在會忘記它。可是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你不行了,如果你嘗試了之後發現你做不到,那怎麼辦?你人生裡的殘缺該拿什麼來彌補?勇利還是害怕,很害怕。

  勇利猶豫著、躊躇著,直到維克托伸出了他的另一隻手。

  「勇利,捉住我。」沒有急躁的拉起勇利的手,而是攤開他的手掌放在勇利面前,等待著他所期望的回應。

  維克托知道勇利不會讓他失望,因為勇利心裡也盼望著這樣的發展,如果有誰帶領著他,再次踩在冰面上舞出自由的步伐,也許自己就會踩著被動的舞步、滑出自我。

  現在勇利只想相信維克托、相信直覺、相信自己的心。他抓住了維克托的手。

  在勇利握住自己的瞬間,維克托面上笑開了花,流暢的帶著勇利四處滑著。沒有主題、沒有樂曲,只是隨著心情滑動著,毫無拘束,他們在冰上是如此的逍遙自在。

  「跟著我來--」一開始只是散不一般,慢慢地兩人不斷加快自己的步伐,就跟之前一樣。

  玩耍一般地滑著雙人舞,雖然沒有跳躍、但是喜悅私毫不減。勇利不自覺得臉上也綻放出了笑容,忘記了所有煩惱,只是跟著維克托滑著、踩著。如果硬是要為他們這支舞命名的話,是了,就叫做幸福。

  等到兩人停下腳步,微微喘著氣滑出冰場並排坐在一旁的長板凳。

  「勇利,接下來想做些什麼?」維克托看似隨意地問著。

  沒有看向勇利,只是盯著冰場等待著。但勇利卻望向了維克托,像是在確認著什麼、又似是在堅定自己曾經搖擺不定的心情。

  「維克托……」勇利知道他很任性,但卻又很孩子心性的認定維克托總還是會包容著自己的肆意妄為,維克托也花了好多的時間不斷的告訴勇利,他的身邊永遠都保留著給自己的一份位置,他之前怎麼會忘記了。「我想跟你一起滑冰,十年、二十年……不,我想跟維克托滑一輩子的冰。」

  一輩子。

  維克托甚至覺得這一輩子太少了,他們還可以在一起更久、更久,不管相距多遙遠,都會找到對方然後一起相處再下一個一輩子。

  「既然都這麼決定了,那勇利可得好好補償我才行。」維克托露出了他來到日本見勇利之後第一個充滿孩子氣的笑容,「這個一輩子已經有好多時間被浪費了呢。」為了補償勇利獨自回到日本而沒滑到的部分,必須花上多少時間償還才夠呢?維克托很愉悅的計算著。

  看到勇利僵住的身子,維克托忍不住輕笑出聲。

  「但在此之前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吧?對現在的我們而言。勇利?」維克托引導著勇利對他回答出此刻最佳的解答。

  勇利睜大雙眼。眼前終於再一次恢復了原本該有的色彩,他又看見了這個精彩的世界,有他愛著的家人與朋友、愛著的滑冰,以及他愛著也深愛著他的維克托。

  --看見了,這就是他深深愛著的世界。

  展開了大大地笑顏,勇利對維克托說:「我們回家吧,維克托。」

  回家吧,回到那透著光自由而明亮的世界。

 

 

17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