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啷。

  突然間,本來寂靜的一棟公寓內,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本應該要很突兀才對,卻因為一聲怒吼讓一切都如此自然。

  「爲什麼又讓沙樹闖進那個地方!你明明知道不管你說什麼沙樹都會相信、都會遵從,為什麼還要……」

  面對這咄咄逼人的質問,眼前這個一身黑的男子,只是用著一如往常的溫柔笑臉笑著,彷彿是在面對自家小孩的無理取鬧似的。沒有絲毫違和感。

  「是哦~正是因為知道她很聽話,所以我才會告訴她的嘛~」

  「你這個……」

  「不過你這麼事不關己好嗎?當初可是沙樹自己回來找我商量的哦,而且我也對她說了,遇到危險就跑出去再找我求助。我想、要是有危險的是沙樹她自己,也許就會照我的話做了吧~哈哈哈、很有趣不是嗎?一直不會反抗的沙樹,為了你竟然反抗了兩次呢。果然人類、很有趣啊~」

  這個有著血色眼睛、穿著黑色大衣的人,帶著依然溫柔卻逐漸瘋狂的笑容,說著會讓眼前的少年絕望的話語。面對質問,沒有否認、反而承認,卻又在承認的同時把別人也一起拉進名為罪惡的深淵。

  纪田正臣自己也很清楚,雖然眼前的人也許有扭曲事實,但絕大部分的真相連自己都心知肚明。當知道沙樹又跑進藍色平方的陣營裡,一直以為已經脫離了的過去又慢慢的浮現在眼前,已經不再害怕的正臣這次毫不猶豫的向前跑去。

  於是,這一切就這麼發生了。

  像是作夢一樣的看向了迎面而來的鐵棍,在完全無法動彈的情況下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攻擊,接著就只看到代替自己接下攻擊、滿頭是血倒在地上的沙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抱著沙樹走到了醫院門口,看著沙樹進到手術房之後,正臣才靠著牆滑坐下來。

  正臣認為自己還算耐打,但爲什麼當時會突然因為無力而閃避不及?還是因為自己其實依然會害怕?因為害怕而腿軟了嗎?

  之後,就連正在懊惱中的正臣也被叫去處理傷口,看到完全不像是普通打架程度的傷,醫生也很識相的什麼也沒問。即使沒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吧,這在池袋實在稱不上是少見。

  但是正臣知道,這不是獨色幫之間的鬥毆,而是自己因為一些個人因素而闖進去罷了。雖然自己已經脫離黃金賊一段時間了,但似乎還是脫離不了黑暗的地下世界。這讓他想起自己曾經聽到的一句話。

  「要踏進這個世界很簡單,想出來時卻很難全身而退……嗎?」

  正臣處理完傷口就趕到幫沙樹動手術的手術房前,慢慢的讓自己冷靜下來。接著就在這段空閒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想著想著就開始胡思亂想了,於是這句話就是這麼從正臣的嘴邊冒出來的。’想當初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也沒有很隨便對待、反而還認真的想過了,但還真的沒想過會有這麼難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其實沒過多久--手術房的門就打開了。得知道沙樹因為頭被打破而縫了幾針、現在已經沒有危險,有種明明擔心卻又感覺鬆了一口氣的微妙情感。

  「你隔天再過來看她吧。」

  也許是看到正臣臉上不甚明顯的疲憊、也許是因為目前還無法讓他去探望才勸自己先回家休息。總之正臣還是先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眼角瞄到了熟悉到令人痛恨的身影,腳步頓時停住了。臉色蒼白的往那個身影的方向望去,卻早已看不到人影了。

  --絕對沒有看錯、絕對是他。

  正臣站在那裡一段時間後,就瘋也似地跑回家。一回家就躲到棉被裡,腦子一片混亂,一直思考著那個人出現在池袋的原因,而且那個方向還是自己剛走出來的地方--來良綜合醫院。

  --該不會,他知道這件事了?!不、這不可能,即使是他也不可能這麼關注與他無關的事情……等等,時間算的這麼精準不可能是情報……難道?!

  「……可惡!」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這一切一定都是他一手策劃的。早就算到了這些事所以才會剛好再這個時間點去醫院。

  「可惡!可惡、可惡!」

  正臣咬緊牙根,內心正強烈掙扎著。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質問那個男人,可以的話他根本不想見到他。比起身為池袋最強的平和島靜雄,正臣明顯的更害怕被叫新宿最惡的那個男人--折原臨也。事實上說到暴力的代表,無庸置疑會想到靜雄,從這點來看正臣很是害怕跟靜雄產生衝突,但因為發生過各式各樣的事情,讓正臣對臨也產生了更大的恐懼。

  這一天,正臣就在這種混亂中睡去了。



  隔天去醫院的時候,去櫃檯問了一下沙樹的病房房號,發現他被分配到跟之前一樣的病房,正臣雖然對這點有些質疑,但也沒有多想。一看就知道是剛到池袋的見習護士,一臉不贊同的看著正臣。

  「你是那女孩的男朋友吧,既然如此就應該好好保護她啊!讓她被扯進你們男生的糾紛裡,還受這麼大的傷。你……」

  「身為護士別對著人說三道四,在這裡還這麼做小心得罪到不該得罪的人了。」

  從裡面走出來一位好像是這個見習護士的臨時上司的醫生,冷著臉打斷她的話。仔細想想好像就是昨天讓正臣去上藥的那個人。

  現在正臣一心只想去看沙樹的傷勢,在剛才聽到好像很嚴重的時候就更加著急了。所以當這個幫自己上藥的醫生過來解圍的時候,正臣只是匆匆的簡單道了謝之後就快步離開了。

  可是當他走進病房看到沙樹的時候,卻看到她好好的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沉靜的笑著,正臣心中咯噔一聲。跟以前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頭上纏著的紗布。

  「你就是正臣吧?」

  「……哎?」

  --怎麼回事?

  正臣聽到沙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就立刻愣住了。不是因為她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而是她對自己說話時那陌生的口吻。好像彼此不認識似的……

  「啊咧?不是嗎?」

  「啊……啊!不是哦!正確來說的話我可是將來要成為沙樹的老公的紀‧田‧正‧臣哦~」

  即使正臣一時間的發愣,回過神來後還是用著開玩笑的語氣回答這個問題。正臣現在還在考慮要不要像當初真正初次見面時那樣與她對話。

  「呵呵~正臣果然很會說笑呢。」

  正臣又是一愣,心中突然又出現了許久不見強烈的不安感。

  「哎?怎麼這麼肯定?難道沙樹妳真的是超能力者嗎?看透了眼前這位名叫紀年正臣的少年心了嗎?」

  沙樹戴著跟當初一樣的笑容,跟當初一樣被正臣的話弄得呵呵笑,一切都跟以前一樣。正因如此正臣才會這麼不安。

  「嗯~雖然我不是超能力者,但是告訴我的那個人就像超能力者一樣哦。」

  --不要說。

  正臣好像感覺到了什麼。要是在這麼說下去,以前兩人的努力都會回歸原點似的。

  「那個人正臣也認識吧,他告訴了我很多正臣的事情哦。」

  --怎麼樣都好,快點停下來。

  「所以我知道正臣不會喜歡上我。」

  「等、等等!沙樹--」

  接著,沙樹不顧正臣的阻止、像念咒語一般的將話毫不考慮的說了出來。

  「因為,臨也先生是這麼說的啊。」



  --絕望。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點……不,這根本連原點都稱不上。之前的折原臨也是告訴沙樹正臣會喜歡上她,而現在的沙樹又重新崇拜上臨也、並且在還沒喜歡上正臣之前就被阻斷了一切的可能性。真正的兩條平行線,完全的不會有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臨也又像以前一樣從正臣的背後悄悄接近,拍了拍他的肩。帶著與以前一模一樣的笑臉只讓正臣覺得特別煩躁。

  「嗨!沙樹。還有好久不見,正臣君。」

  正臣充滿敵意的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不管是笑容還是動作,都讓他感覺到異常地不爽。

  正當正臣要開口的時候,臨也就朝著沙樹的方向看了過去,不再理會他。而正臣也猶豫了一會兒,放棄了這次談話的機會,跟沙樹道了別就往外面走去。出去後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附近到處逛了逛之後再慢慢地往車站方向走去。

  雖然正臣很不想再看見臨也,但是既然已經確定這件事一定跟他有關係,就不得不去一趟了。正臣在往新宿的路上不斷地這麼自我催眠著。

  直到現在只要看到臨也身體還是會下意識地想逃避,但是正臣記得他的公寓或工作場所總是有一位類似秘書職位的女性在工作著--至少最近一直都是--所以他認為自己應該還是可以應付才對。

  這麼想著的正臣,努力壓下心裡的不安往臨也的公寓走去。雖然正臣不知道臨也現在到底在哪裡,但他最常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那兩個,所以他就隨便走,反正找不到人再掉頭就好了。

  雖然一路上已經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但當正臣到了公寓前的時候,還是不自覺的感到恐懼。當他下定決心要按下電鈴時,門卻突然的打開了。

  「……」

  正臣帶著沉重的心情走進這個他曾經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再過來、絕對要忘得一乾二淨的地方。

  在打開臨也家的門的時候,又很可悲的發現自己根本什麼也沒有忘記,一眼就發現了這個地方跟以前沒有什麼不一樣,而且自己連臨也之前曾站著迎接他的地方都記的一清二楚。於是他很清楚地發現了,臨也根本是故意要讓一切跟之前一模一樣,連他打開門後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一樣的。

  但是那個像秘書一般的女性並不在這裡。

  意識到這點的正臣開始有些緊張了。

  「……怎麼,今天那個秘書不在嗎?」

  「秘書?……啊,你是說那傢伙嗎?剛才我讓她去處理些事情了。可真是不巧呢~?」

  「……哦,沒什麼。」

  接著就是一陣沉默,本來正臣是想著只要不跟這個危險的傢伙獨處自己就不會有問題了,但他好像沒有要讓自己輕鬆應對的打算。正臣現在在思考,這種情況下用平常心跟他對話的時間有多久,自己必須在那之前早早結束對話。

  不得不承認,正臣一直想要忘掉的恐懼、忘掉的人、忘掉的事,恐怕要一輩子跟著他了。要說以前還可以逃避般地否決這個想法的話,現在反而是被現實逼著不得不面對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折原臨也。

  「所以呢,你想問我什麼?」

  臨也帶著正臣走向沙發,示意讓他坐下後,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水。完全是接待客人的模式。

  「……」

  正臣的嘴張了又合,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又或許是在考慮該怎麼問才好。

  「就盡情的問吧,我今天特別給你免費哦。」

  --講的好像自己施了多大的恩惠一樣。

  正臣聽了心裡十分不屑,但倒也很聰明地沒有表現在表面上。

  「是你讓沙樹去那個地方的嗎?」

  「是哦。」

  毫不猶豫。

  就因為完全沒有猶豫,才會讓正臣更氣憤。就好像讓沙樹受傷的不是自己,甚至根本不認識沙樹這個人、自己跟這件事沒關係而只是單純賣情報一樣。

  「……為什麼?」

  「嗯~?什麼?」

  本來就一直再壓抑自己的怒氣而顫抖的聲音,因為這一句反問句而不再忍耐。本就是不算太低沉的少年嗓音,此刻因為憤怒而變得格外尖銳。

  身子突然的從沙發上站起來,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而把桌上的玻璃杯揮開。而玻璃杯掉到地上破碎的聲音即使很大,卻也無法進入正臣的耳中。

  「爲什麼又讓沙樹闖進那個地方!你明明知道不管你說什麼沙樹都會相信、都會遵從,為什麼還要……」

  正臣現在雖然還保持著理智,但是卻已經無法壓制住滿腔怒火,一股腦兒的把心裡的話一瞬間全傾倒出來。

  「是哦~正是因為知道她很聽話,所以我才會告訴她的嘛~」

  「你這個……」

  「不過你這麼事不關己好嗎?當初可是沙樹自己回來找我商量的哦,而且我也對她說了,遇到危險就跑出去再找我求助。我想、要是有危險的是沙樹她自己,也許就會照我的話做了吧~哈哈哈、很有趣不是嗎?一直不會反抗的沙樹,為了你竟然反抗了兩次呢。果然人類、很有趣啊~」

  正臣知道他是在拖著自己下水,告訴自己這件事情會發生跟他也脫不了關係。雖然此時的正臣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心裡已經感到十分自責。從得知沙樹去到他們的基地裡的時候就開始自責了。

  從以前到現在,沙樹做的每一件事幾乎都是為了自己,甚至為了自己還努力著把以前依賴折原臨也的這個習慣給改正。而他……卻一點長進也沒有,總是在無意間傷害了自己愛著的人。

  不,甚至還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愛著沙樹,或許只是普通的喜歡著這樣而已。因為沙樹是對自己而言很特別的存在,所以才會對她有著特別的感情。但是正臣很確定的是,沙樹確確實實的愛著自己,比自己想像中的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正臣也總是在想,這樣的自己真的配的上沙樹嗎。其實答案呼之欲出,只是自己不敢去想、不敢去承認、不敢讓答案出現而已。

  「……什麼意思。」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很膽小,明明心裡總是很清楚的事情卻還是要從別人口中得到答案,僅僅是因為自己不敢承認、僅僅是因為自己還存有一點可以否定的希望。

  「你也很清楚不是嗎?女孩子最想要的就是另一半給自己那深深的愛了,即使是沙樹也不例外。況且沙樹可是很敏感的孩子呢,你那點不確定連我都瞞不過了,何況是沙樹呢?當初她可是十分掙扎的跑來找我,讓我告訴她怎麼樣才能確定你對她的愛。嘛,現在確定是確定了,但她也不需要了,真諷刺呢。」

  聽了這番話正臣終於知道了,知道為什麼沙樹又會與臨也連絡,知道為什麼會再一次不顧危險的聽了他的話。這兩次,沙樹都是為了自己而自願去了藍色平方的聚集地、兩次都是因為自己而受傷。正臣現在很慶幸沙樹不會再喜歡上自己,因為他只會帶給沙樹無限的痛苦。

  「都是……我的錯?」

  即使自己內心已經承認,嘴上卻還是不自覺的問著。不知道是在問眼前的人還是在問自己。

  而對於這句問答,臨也似乎認為這並不是在向他提問,而也沒有做回答。只是冷冷的看著眼前慢慢陷入絕望的少年。

  臨也其實很好奇,這次這個少年是不是終於會真正的絕望。之前的這麼多次遊戲中,每次到了最後正臣總是又會帶著堅定的眼神站起來。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臨也對正臣的這種性格愛不釋手。

  精神恍惚的正臣不知道是怎麼走出臨也的公寓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池袋的。現在時間還不算晚,路上的車子依然很多,可是正臣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正、正臣!」「正臣君?!」

  恍惚間突然聽到了好像是自己青梅竹馬與杏里的聲音,正臣下意識的停下腳步,用手輕拍自己的臉,用著他們兩個十分熟悉的開朗表情看著他們。但轉過去的時候,卻看到他們驚恐的表情。

  「正臣!快躲開!」

  龍之峰帝人才剛把話說完,正臣就被迎面而來的車子撞上。

  「正臣君!!」

  帝人跟杏里瞪大眼睛,一時間沒有辦法做任何反應,連救護車也是旁邊的路人幫忙叫的。兩人一開始見到友人的喜悅,瞬間因為一場變故而消失無蹤。

  而他們在著急的同時,卻沒有看見正臣在那一瞬間,一時間感到解脫的眼神。

 

 

 

 

  正臣一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本來是沒有發現有什麼不一樣的,……在他的那兩位好朋友過來之前。

  他正想要起身,才發現全身一陣劇痛。

  --啊、是了,我是被車撞了嘛。

  好不容易終於認清了事實,就躺著閉目養神了一下。好像是在休息的時候又不小心睡著了,睜開眼睛後才發現自己的點滴被換新了。

  正臣不知道自己對著天花板發呆了多久,突然聽到門打開的聲音。

  「正臣君,還好嗎?」

  進門後看到正臣醒著,杏里就沉不住氣擔心地問候了一聲。

  正臣再次閉上眼睛,然後臉上帶著跟以前一模一樣的笑容、說著跟以前一模一樣輕浮的話語。

  「嗯?能被這麼可愛又性感的杏里擔心,我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怎麼了?迷上我了--」

  在轉頭看向自己的好朋友的那一剎那,正臣不自覺的深吸了一口氣。

  「正臣?……難道有哪裡不舒服嗎?很痛嗎?」

  看到帝人擔心得連吐嘈都忘了,正臣才趕緊回過神來。

  「啊哈哈哈哈,難道連帝人都迷上我了嗎?……啊、這樣感覺起來有點噁心了。」

  「……我這邊才是快吐了呢。真是的,我真的在擔心你耶。」

  帝人一臉受不了,但是卻還是用著擔心著的語氣回答道,但是聽到正臣還可以開玩笑,心裡倒是放心了一些。

  「嘛、先不說這些了,帝人,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正臣用著格外嚴肅的表情看著帝人,害得帝人都緊張的吞了吞口水。

  「你們……進展到哪裡了?」

  「……」

  「……」

  「啊啊啊啊啊啊啊!以為是什麼嚴重的事情還擔心的要命的我真的是大笨蛋啦!」

  「正、正臣君,什、什麼進展的,才沒那回事!!」

  看見眼前的兩個摯友還在原地停滯不前,正臣無奈的笑了笑,但也沒有多做些什麼,只是帶著祝福。接著又想想自己,才剛遭遇了什麼事情了,還有餘力去關心他們兩個,正臣覺得也許自己真的沒有自己想像的這麼在乎沙樹是否喜歡自己這件事。

  還真是過分呢。雖然自己一直都清楚自己是個很差勁的人。

  等到帝人和杏里離開後,正臣到剛才為止一直掛著的輕浮笑容瞬間消失無影無蹤。

  剛剛看到的,不只是以前看到的那樣。不只是看見帝人和杏里擔心的臉,還看到了一串本不該出現的數字。

  --那、到底是代表著什麼呢?

  在聊天的過程當中,那些數字不斷的倒數、不斷的倒數,本來想說服自己只是眼花,但是就算不仔細想,這種情況也不是眼花能夠解釋的。



  又過了幾天,正臣越來越確定,那串數字絕對代表著什麼。

  不管是醫生、護士,又或者是來探望自己的人,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串數字。正臣自己也有去鏡子前看,甚至連自己身上都有一串數字。

  這種情況一直到出院之前,都沒有改變。

  「走在路上要小心啊,別再回來了。」

  在正臣準備走出醫院的時候,一直很照顧他的護士、藤本織香笑著對他說。

  「啊、難道織香小姐在擔心我嗎?!哎呀、不好,聽到織香小姐這麼一說,說不定我下一分鐘就會因為太想念妳而故意又被送回來哦。」

  「別耍嘴皮子了,你要是被送回來的話我絕對會把你丟出去的哦。」

  在住院這段期間的相處下,藤本織香已經很清楚該怎麼回紀田正臣的話,甚至已經十分了解正臣說這些話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簡單一點來說的話,就只是下意識戴上的面具罷了。

  在織香的眼裡,紀田正臣大概就屬於那種即使在很危險的處境下,也可以一笑帶過緩和氣氛的人。

  於是在結束這簡短又毫無意義的對話之後,正臣就真的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醫院。

  在走回家的路上,正臣一直在想著該不該去看一看沙樹,但是卻又不知為何的不敢去面對她。在大家都不斷在前進的時候,只有自己依然跟以前一樣是個膽小鬼呢。正臣不由得自嘲了一番。

  可是想了想,才剛出醫院又返回去,即使說是為了看人也會被丟出來的吧。況且自己也不知道沙樹還在不在醫院裡。

  「算了,明天再說吧。」

  正臣聳了聳肩,又繼續走上了回家的那條路上。

  當然不是回到之前與沙樹住的那一個家,而是回到之前還在來良學園上學的時候,一直住著的那一個家。

  走到家門口才又想到,是時候把之前跟沙樹一起住的公寓也處理處理了。

  出了一次車禍、住了一次院,終於冷靜下來後才發現,要處理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一時半刻哪有什麼後悔、懊惱、自責的時間,更沒有時間讓自己絕望跟自我厭惡了。

  把眼前浮現了許多數字都忘掉、把被折原臨也嘲諷的事情也忘掉、把沙樹忘了自己不再喜歡自己的事情也先忘掉,先把以前還沒處理完的帳都先清一清吧。

  正臣是這麼想著的,直到回到家睡覺前也是這麼想著的。可是到了隔天他才發現,他現在認為最不需要關注的事情,代表著的是多麼沉重的東西。



  隔天一大早,正臣本來的打算是先到醫院去看一看沙樹,再去把公寓給退了。畢竟沙樹大概也不再需要那間房子了吧。

  但是在去醫院的路上,正臣無意間的看到了真正在倒數秒數的數字。

  18、17、16、15……

  到底會發生什麼?正臣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看著那個正在數字倒數的上班族。

  8、7、6……

  不知怎麼的,莫名地有種不好的預感。

  3、2……

  正臣瞪大了眼睛,想要大喊卻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一輛平常不會出現在這裡的大卡車就這麼朝著那個上班族衝撞上去。

  1。

  等到秒數全倒數完之後,身邊是許多尖叫的聲音。場面混亂到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始終關注著那一邊的男孩,正站在原地,邊用手用力遮蓋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叫出聲、邊努力克制住自己怎麼也停不下來的顫抖。

  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人死了嗎?

  ……是死了的吧,因為數字已經倒數光了啊。

  不、還有希望的,這只是巧合,只是撞到了一下,自己之前不是也出過車禍嗎?

  「喂!誰快叫救護車啊!這個人沒有呼吸了啊!」

  聽到遠處叫喊著的聲音,正臣覺得自己的身體正逐漸變得冰冷。

  如果這個數字代表著的是這個意思,那麼……意思就是自己之前一直漠視著的是人們的生命長短嗎?

  正臣這麼恍惚著的到了醫院,不知怎麼的,自己現在突然很想馬上見到沙樹。

  「……正臣?」

  「……啊,沙樹,最近還好嗎?」

  正臣一來到沙樹的面前,雖然不做誇張的偽裝,但還是勉強地笑了笑。

  「嗯,醫生說我的狀況很穩定,但還是必須要多觀察。」

  他聽到面前的女孩這麼說,什麼驚訝或放心的表情都沒有。想也是呢,畢竟腦袋受到的衝擊都大到可以讓記憶全都不見了。

  「話說回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咦?」

  「正臣看起來狀況很不好,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雖然一直都知道沙樹很敏感,但是如果之前是因為很了解自己所以才什麼都知道,那麼現在又是為什麼會一眼就明白了呢?

  而沙樹好像也看穿了正臣的疑問,繼續說道。

  「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知道,但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著不管對嗎?」

  「……」

  正臣聽到後依然什麼也沒有說,而沙樹也不逼迫。就跟之前一模一樣,如果自己真的不想說,沙樹也只會等到自己想說的那一天,在那之前,一句也不會問。

  知道沙樹是這種性格的正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把一切都說出來。

  「……還真是不可思議呢。」

  聽完整件事情經過的沙樹,第一句話就是這麼不可思議的一句話。

  正當正臣想回話的時後,沙樹又接著往下說。

  「但是正臣,你無法接受的,真的只是因為你之前沒有重視過那些數字嗎?」

  「……什麼意思?」

  「其實你真正無法接受的,是漠視那個人去死,所以懷抱著罪惡感吧?」

  「其實你真正無法接受的,是你怕你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生命消失在你眼前吧?」

  「所以其實,如果你什麼數字也看不見,那麼即使那個人就這麼死在你面前,你也會當作這只是你人生中的小插曲而已對吧?」

  「……」

  正臣聽完後,什麼話也沒有說。因為沙樹說的,也許就正是自己當時所想的,聽完這番話,正臣自己也有感覺到什麼。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自己就是這麼想的,如果自己什麼也看不到,那個上班族就算死了也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正因為自己看到了,所以就好像是自己對他見死不救一般,才會讓自己難以接受。

  「那麼正臣,為什麼你非得要救他們不可?」

  「誒?」

  「他們沒有幫助過你,甚至你還不認識、沒有見過他們,那麼為什麼非得要幫助他們不可?」

  「……」

  聽到這正臣才浮現出這點疑問。對啊,自己為什麼要為了這個而自責,不是自己推他去大馬路上的,並不是自己殺了他的,為什麼自己會這麼難過?

  「如果正臣真的這麼無法接受,去幫助他們就好了。」

  「啊?怎麼可能,誰會相信自己就快死了這種事。」

  「是呢,那要是正臣想幫助別人的時候被打擊到了,就到我這裡來吧。」

  「咦?!」

  聊到這裡正臣突然想起來了,沙樹失憶了,沙樹不喜歡自己了。可是感覺上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沙樹一樣了解自己、一樣會揭穿自己不敢看的一面,也一樣會包容自己。甚至自己在講這些荒誕無稽的事情的時候,沙樹也毫不猶豫的相信了自己。

  真正不可思議的不是自己遭遇到的這種事情,而是沙樹這個人本身吧。正臣下意識的這麼想。

  「因為我覺得我沒有辦法丟下正臣不管啊。」

  沙樹就這麼帶著跟以前一樣的微笑看著正臣。

  「……果然沙樹,總是能知道我需要什麼呢。」

  正臣用著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音量這麼說著,同時也強烈的意識到了。

  並不是三島沙樹需要紀田正臣,而是紀田正臣不能沒有三島沙樹。如果紀田正臣失去了三島沙樹,那紀田正臣將會成為真正的廢物。

  如果紀田正臣的身邊沒有三島沙樹,那麼當紀田正臣遭受到第一個挫折的時候,就應該從此一厥不振。

 

 

TBC.